(戴军威)与黄石隔江相望的散花镇,有147.7平方公里的面积,水域就像一块块碧玉,漫过三分之一的土地。水多的地方,日子总围绕水转,这里的村民多半以养鱼为生,精养鱼池里游得最欢的,便是胖头鱼。
我的老家在散花镇团林岸村。小时候,常跟着邻居家孩子,往离村不远的策湖旁野港跑。手里拖着一张手织的细网,网眼密得能兜住细小的鱼苗。野港水浅,能看见青褐色的鱼背在水草间游弋,最惹眼的便是胖头鱼,脑袋圆滚滚的,几乎占了身子一半,像顶着一个灰黑色的灯笼。我们猫着腰把网沿沙底推过去,猛地兜起时,水花哗啦一响,一条大鱼在网里蹦跳,滑溜溜的身子撞得渔网咚咚响。那时不懂什么叫鲜美,只知道这鱼炖在锅里,没有泥腥味,肉是甜的。
散花镇的沙土,藏着胖头鱼的秘密。沙底的水滤尽杂味,养出的鱼一剖开,雪白的肉上便泛出细密的水光,凑近闻,只有湖水混着阳光的清甜味。后来野港的鱼渐渐稀少,人们顺着地势挖出一片连一片的精养鱼池。就连散花镇那块属黄石市管辖的“飞地”——江北农场的居民,也循着名气跟随养殖。池埂是沙土堆起的,活水绕着池子转,鱼群浮上来时,黑压压一片,搅得水面波光粼粼,晃得人眼花。
散花镇的人最懂这鱼的妙处。鱼头剁下来,配嫩豆腐下锅,姜片爆香,鱼头煎至金黄,舀上几瓢清澈的策湖湖水,在灶台上用柴火烧开,汤慢慢变成奶白色,豆腐吸足了鲜,筷子一夹就颤巍巍的。鱼身的肉剔下来,剁成泥,加蛋清搅出韧劲,挤成鱼丸丢进温水,浮起来时像白玉团子,咬一口,鲜得能尝到湖水的清甜。鱼骨鱼皮裹层淀粉,下油锅炸成金黄,嚼起来咯吱响,香喷喷的。后来餐馆里又添了剁椒鱼头这道菜,红亮的剁椒盖在鱼头上,辣里裹着鲜,成了店里新的招牌。
这几道菜,是散花镇的脸面。南来北往的客人进店,老板总会笑着问:“尝尝胖头鱼?”逢年过节,家家户户的灶台更是飘着鱼香,长辈们举起酒杯,看着满桌的鱼,总说:“有鱼就有余,来年日子定红火。”
胖头鱼的路,越走越远。早先,散花的养鱼户靠轮渡过江,把鱼销往黄石市;后来大桥通了,养鱼户用摩托车载着鱼筐赶早市,黄石人远远看见散花的胖头鱼,就会围上来。如今更不得了,有人专门做起了胖头鱼的生意,将它裹好保鲜膜装进泡沫箱,经花湖机场的冷链车,飞向北京的宴席、上海的餐桌、广州的茶楼,甚至落到戈壁滩的饭桌上。听说那边的人吃着鱼丸,会稀奇地问:“这鱼怎么没有土腥味?”
我每次回散花,总要先给刘老九打个电话。这位从村支书退下来的养殖户,脸上总挂着笑,接电话时背后常传来鱼池的水声。“刚捞的,很鲜。”他会用草绳穿过鱼鳃,把沉甸甸的胖头鱼递过来,鱼身还带着湖水的凉。回老家炖一锅鱼头豆腐,汤沸时水蒸气袅袅,鱼肉的鲜混着豆腐的嫩在口中打转,味道好极了。恍惚间,我又回到野港边,看邻居撒网,沙地上的笑声惊飞了水鸟。
原来散花镇的魂,就藏在这胖头鱼里。那是沙土滤过的清甜,是灶台边的烟火,是忘不掉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