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晓玲
不知为什么,这些天,眼前总是浮现出外婆用颤抖的手,为我端来一碗鸡汤的情景。
我从小寄养在天门的外婆家,一直到初中毕业,只是在每年的寒、暑假,才被送回父母家。后来,到外地上大学,每次放假,比如五一、十一、元旦啊,我总是回外婆家,就好象形成了一种规律。等到假期结束返校时,外婆总是吩咐外公早早地为我准备要带走的东西,当然最多的是零食。有一年的元旦,外婆和外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送我到车站,递给我五元,说是让我买票,我说有钱买票,不用,外婆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中,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有也要拿着。
刚上大学时,每次给外婆写信,开头总是写:敬爱的婆婆,您好!等到回家后,外婆悄悄告诉我,以后写信不能这样写,爹爹颇有意见。外婆不识几个字,每次的来信,都是外公念给她听,想想外婆说的也有些道理,我也确实是冷落了外公,于是,我后来的信便改写成:敬爱的爹爹婆婆,您们好!
那一年的冬天,外婆在当地为我买了一双棉鞋,说是这种棉鞋暖和,穿上绝对不会冻脚,皮靴只是好看,根本就不能保暖。妹妹说就放着吧,反正她过年要来的,外婆不干了,说等到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,要是脚冻坏了怎么办?就这样,我年近七十岁的外公,在北风呼啸的冬季,辗转三趟车,只为给我送一双棉鞋来。我已经记不起这是哪一年的事了,但是想想,女儿今年十三岁,那时候,我还没有恋爱,算起来,应该有二十年了。这双棉鞋,鞋底断裂了,我让补鞋的师傅在鞋底订上了一层厚厚的轮胎皮。每次清理鞋柜时,拿出这双鞋,想想,又放回去,舍不得扔掉。
参加工作后,每年的节假日,外婆总是念叨着要我回去,我也回去过几次,但不是经常回去,因为嫌麻烦,要辗转几趟车。这种嫌麻烦的心理,在外婆走后,化作了深深的歉疚和懊悔,刻骨地体会到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悲哀,空留一生一心的疼痛和遗憾。那个汉江边的小镇,便再也没有回去过,因为在那条小巷的尽头,不会再有人倚着门,向来处久久张望了。
有一年的除夕,吃过团圆饭后,其他人去打麻将了,我在房间里看电视,外婆进进出出忙碌着,一会用小碟送来了瓜子,一会又拿来了点心,问我饿不饿,我说不饿,这不刚吃完饭吗?到九点钟时,外婆端来了一碗鸡汤,说趁热吃吧,一定要吃完,外婆的双手颤抖不已,我的外婆,她真的老了,老得都快端不动一碗汤了。我知道拗不过外婆,只好端起碗来,外婆坐在一旁,笑眯眯地看着我喝完了鸡汤。
外公走后,外婆孤独地生活了五年。2008年那一场罕见的大雪,在那个老屋,就只有外婆独自一人,跟她一起生活的舅舅舅妈在另一个地方打工,只是偶尔回去。那段时间,公路边,只有廖廖的几辆车带着轮胎链胆敢上路,我经常打电话给外婆,让她一定要多穿衣,不要着凉了,尽量不要出门。现在想想,那些日子,我的外婆,孤零零一个人,在那个空旷寂寞的老屋里,她是如何一秒一秒地熬过来的。
2009年春节,我跟随父母回到故乡。外婆躺在床上,脸色蜡黄,如一盏燃尽的油灯,风一吹,就会熄灭。母亲端着碗,一口一口喂给外婆吃。母亲红着眼圈,心疼不已,说都病成这样了,每次电话里总是说还好还好。看着满屋子的欢声笑语,儿孙尽在眼前,几个小重孙跑进跑出,嘻笑打闹,外婆苍老的脸上泛出一丝慈爱,却又重重地叹道:回是都回来了,可是过两天不就都要走了吗?
大年初一的中午,外婆心肌埂塞突然发作,身为医生的母亲、表弟、弟弟围在一旁,万般努力终是回天无力,舅妈说打120吧,母亲忍住伤悲摆摆手,不用了。
外婆走了,只是眨眼的功夫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,这么近距离的,眼睁睁看着至亲的人,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我跑向楼顶,慢慢蹲下,心像被掏空了一般,因为真切地知道,我的外婆,是再也回不来了。
岁月的长河中,某些时刻,定格在记忆里,无论星移斗转,世事如何变迁,总是那么固执而清晰地存在。这么多年了,每当我委屈、伤心的时候,总能看见外婆用颤抖的双手,为我端来一碗鸡汤,外婆老了,走了,她再也不能保护我了。
我的外婆,她就这样,爱到无力。
(荆门市屈家岭法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