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子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,我正揉着被山风冻红的指尖,抬头的瞬间,呼吸突然轻了,眼前的山,像被谁从半腰折了道季节的分界线;山脊上,霜雪已织成薄纱裹住了林梢,往下,秋阳遗落的橙黄还浸在绿意里,像打翻的颜料盘没来得及收。
十一月里的雪,不像隆冬那么厚得压人,只是轻覆在松针与灌木的缝隙里,枝桠露出了毛茸茸的边。风过处,偶尔有雪粒从枝头抖落,没等坠到山腰,就化在空气里,连落痕都轻得像一声叹息。山尖的雾也沾了雪的气息,夹带着冷意往山谷漫,却在碰到第一片橙叶时停下来,成了半透明的纱,笼着树影晃得朦胧。远处的峰尖隐在雾里,只露出一点雪白,像谁随手搁在云间的玉簪。
往下的世界,秋的余温还没散透。漆树的叶烧得最烈,沉透的褐红色,像把最后一点阳光都攥在了脉纹里;枫香树偏懒,半树橙黄半树浅绿,叶柄还坠着没干的露珠,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;连那些落了大半叶的秃枝,都还沾着几片蜷曲残叶,那是秋没说完的话,抖一抖就漏出沙响。我弯腰拾了片卷边的落叶,指腹蹭到叶脉的纹路,不像深冬枯叶那样脆得一折就碎。
风是分了层的,我站在山腰的石台上,抬手拿手机时,指节先碰到山尖漫下来的冷,混着松针与雪的清冽,像含了片薄荷叶;远处鸟的鸣声脆得像冰粒撞在石头上,惊得雪粒又抖落几片;近处的细流被秋林捂得温了些,淌过石缝时连溅起的水花都是暖的,沾在鞋尖竟不觉得冰。
我总以为秋冬是踩着线来的,秋走尽了冬才肯登场,却忘了山是最懂温柔的,它把海拔当成了时间的褶皱,让雪先落在高处,给秋留足了在低处收尾的时间。这哪里是季节的分界,分明是它们把这山酿成了一杯半凉半暖的茶,抿一口,是雪的清香和秋的甘甜。
往回走时,风又裹着雪意和秋香缠在一起,突然觉得自然从不爱讲“泾渭分明”的道理。或许我们总在赶时间,总盼着一个季节结束另一个开始,却忘了最好的风景,本就是生活里那些没踩准节拍的时刻,不必急着分个对错。这半山雪半山秋就是自然写的松弛剂,教我们慢下来,接住这秋末没散尽的烟火气。
(牛伟宇)